人间至味
文/林海亮(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
年7月我高考,太拼命,书读过了头,患上严重神经衰弱,之后连续失眠好几年,生不如死。考上了,原本想休学,但最终选择坚持。在回乡休了一个多月后,爸再陪我来广州的学校报到。坐夜车,清晨约五点就到了。经过东山口小北路一十字路口的圆环时,四周一片昏暗,静寂,晨曦未开。爸走在前,我跟在后。前方左手边不远处,有一酒楼已开门迎早茶客,在紫灰的晨色中,绽放着一抹温暖的橙色。由于受疾病折磨,当时我大脑混沌一片,痛苦莫名,眼前那抹橙光,却浸透人间万千烟火气,给我生命光明,人生充满意义的美好感受。当时我想,能跟爸进去坐坐,喝杯茶,吃吃茶点就好。那个小小愿望,盛满人间至味!
什么是人间至味?我想写的当然不是一般理解的“山珍海味”这般单一,乏味,这仅仅是局限于满足味蕾,满足感官享受的,窄的概念与理解;我想写的是,在人的一生当中,能忽然促动你的灵魂,揭示你生命意义,甚至带着某些人文色彩的,犹如在你生命当中某个漠然时刻,忽然被蜜蜂蛰了一下一样,导致心灵振动,大的东西。就如上面所说那一抹橙光的意涵;就如我在《故乡的小吃》所写的四五岁时吃的那一碗甜粥给我的人生启示:这碗甜粥之美味,于我而言,是来生来世穷尽一切办法都无法在品味到的,为什么呢?因为那是我在人生最初印记当中,所有对一切美味的理解,本质上是包涵当时一个幼少生命个体对今生今世,所有一切美好事物的期望罢;就如当你极其干渴时,一杯无味至极的白开水带给你的所有冲击与感动一样。
二十几年前,曾在家乡一个陆丰人开的茶叶铺喝过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一道茶。茶沫,不知茶名,味凛烈,霸道,醇厚,郁香,入口酣畅淋漓,无比满足。自此我再未喝到过如此感动人的茶了。之后,也是在二十几年前,在广州同学楼下一潮州人开的店铺里以当时多元的高价,买了一斤宋种凤凰单丛茶,黄枝香,条索短黑虬劲,有宝光,味霸,强回甘,极难忘。再后来,在广州东风西路内街巷一小学旁一福建人开的小茶叶店,也喝过一道顶级铁观音春茶。铁观音有“春水秋香”之说,即春茶水醇而厚,秋茶味香韵深。记得茶叶宝绿色,结实,冲泡开后叶片呈标准的一梗三叶状,且镶金边(二十多年前人工制作的特有标志:炒茶茶叶边自然适度的焦色),味醇韵妙,难以忘怀。当时老板还跟我说,他很快会搬到天河那边去了,遗憾的是,我忘了留他电话。隔了一段时间再去找他,已搬。错过他,也就错过了再亲好茶芳泽的因缘,倍感遗憾。现在,铁观音多机器制作,大体味淡韵浅,已换了人间。一些东西错过了,难以再来。茶如此,人生亦然。再后来,有幸品尝到正宗的武夷山岩茶水仙,感慨万分,更写《岩茶水仙》一文,完整记录感动。
读初一时,记得一次为赶上学,忘了吃早餐,导致低血糖:人慌气弱,虚汗暗冒,极痛苦难受。后来也忘了家人是怎样送饭过来的,在课室一侧小树林里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兜饭,那就不是至味那么简单了,那简直就是“救命恩人”,我至今仍感念不止,甚至“爱屋及乌”,一并记得住了身旁那一处低矮的小樟树林;我也记得住小学时发高烧,妈妈递给我的那一个削了皮的雪梨;我也记得住儿时每晚妈妈会蒸的甜蛋和偶尔会做的“大粒丸”(以糯米粉做皮,花生碎、芝麻做馅的甜丸);更记得住嘴馋,忍不住偷偷拿几条乡人晒在马路上的“咸迪仔”(海丰话,即粤语“剥皮牛”,一种三指大的咸鱼)剥了皮吃。这些现在看极平常之物,当时却好吃至极。在贫穷年代,肚特饿,口特馋,对食物有额外的欲望。这些小吃,在当时,何尝不是人间至味呢!
在小学升初中时的暑假,出过一次“远门”,去邻镇田墘镇的姑丈家做客,整整呆了15天。那时候肚子无“油水”,特爱吃甜猪肉,姑妈做饭时总会买“五花肉”回来做菜款待我——特香!我仍记得住跟姑妈去市场买菜的景况;也记得住表姐买给我吃的“酸梅糖”(小塑料袋装加了混酸梅碎的细白糖,用一吸管吸着吃);也记得住表弟拿给我晒干的熟花生吃。这算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花生了——这当然源于儿时贫穷,肚饿嘴馋。我犹忘不了那一大坛花生:用一乡下的半米多高黑釉陶罐盛着,是乡下特产沙地花生,颗粒饱满,肥大,高香,无渣,甜美。现在忆起,那陶罐装的不正是人间富足美满的这一方人间至味、大味吗!
生活永远是我们的老师。我有时自以为是,坐井观天,以为认识真理、接近真理,而生活总以事实教导我,任何时刻,都应保持谦卑,事实与真理可能在我认知的另一面。由于在海边长大,常吃鱼,我一直认为,海鱼味美,高级、高档,远胜淡水鱼;只有桂花鱼姑且可以与海鱼一较高下,其它淡水鱼勿谈。而去年的一次粤北山区之行,则给我教育:什么是山外有山、什么是“域外高人”、什么是谦卑之心!当地友人热情款待我们一行。席简朴,不奢华,却不简单:友人提前托关系准备了两尾野生淡水鱼,我皆首见。我好吃鱼,这两尾鱼味道套用粤语:“可甩海鱼几条衔”。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鱼了。此行,我有意外收获:见识了什么是“鱼”!据友人介绍,鱼是当地渔民偶尔在野溪流捕获,当地也不多见。一尾是野生鲶鱼,二三斤重,皮灰黑,有不规律墨点,星点点缀头部、背部。清蒸,味极清甜,清香,绝无异味,更遑论腥燥,入口甘香即化,口感极佳;另一尾是两种野生鱼(没记住)杂交鱼种,约二三斤,偏平肥实,清蒸,肉质较之野生鲶鱼“硬”了点,有殊香,清甜、爽口,口感丰富,味极纯,无腥。能有幸吃到如此珍罕之人间至味,实乃三生有幸,大造化,它们不很贵,但贵于难得,贵于有钱难求。友人一腔热情,这鱼入口,就懂得了全部。
我爱吃广州腊肠,但不感动;广州腊肉却一点都不感人。两者味平,多糖,“人工味”太浓。几年前去了趟张家界,一次在当地一酒家用晚餐,我酣畅淋漓地吃了一顿“辣椒”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或许是气候或水质原因,在当地吃辣,根本不辣,我诧异的是,邻桌的本地人却大呼辣,大不解。后来上了一道当地的尖椒炒熏腊肉,我却惊为至味:锐香,不是野味,远胜野味。其它我词贫。后来在商店买了抽真空的袋装腊肉,却被告知,味有殊。最好吃的,是当地人用特殊工艺熏制,要买,需另觅渠道。在回来的这几年,我未再吃过广州腊肉;我怀念张家界熏腊肉,逢人讲吃,必提起,一再提起。上一次,部门同事带回其家乡湖南自制辣椒酱,我挑些吃,大感意外:奇香无比。我心里感叹,要吃辣椒,非去湖南不可。奇怪的是,偶尔会在广州吃上一顿湘菜,有奇辣,却无奇香。
“食在广州”是名言,佐证一个事实:广州是美食天堂。但遗憾的是,广州美食留给我“至味”感受的却不多,也并非无。刚出来工作时,经常会去华贵路吃“源记”肠粉。我只点“牛肉肠”。粉、肉口感偏上,胜在浆油秘制,三者混合在一起,则味道无敌。医院左手斜对面,有一家几十年风雨不变的老字号肠粉店,我也经常光顾。这家肠粉胜在粉嫩,入口即化,味美,肉、浆中上。肠粉是广州人早餐首选,全市每个角落都有门店经营,牌号及出品万千,若选至味,于我而言,上述两家即是。原单位对面窄巷,有“同记”鸡门店,几十年一直不变就窝在一间简陋陈旧的楼房里面,专做白切鸡、粥品。鸡有特色,嫩、香,葱花油更具特色,特别清香。二十多年前常去“帮衬”,门口多排长队,生意红火。去年又带老婆与小孩怀旧专门去吃了一顿,未再觉好吃。一些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变味,食物也罢、人事也罢、理想也是罢、人生也罢……
我好甜食,来广州读书之前,爱吃当时一支五毛钱的广州产飞鱼牌脆皮雪条。当时忽发奇想,心想,到广州原产地后,价可更平,吃个够。二三十年过去了,我仍不时会买些来吃,味不变,但已吃不出当时在家乡吃时的感念。蓝色塑料包装袋一直不变。忽然于去年开始改换成草绿色包装,一下子丢了怀旧的况味。有时吃一种美食,是吃怀旧、吃情怀。“干嘛说改就改呢?”——这真是失败的营销。我一直这样认为。
去年,曾托在梅州扶贫的同事买了一大袋正宗的沙田柚,好吃至极,忽然想起,我起码有近十年的时间,未再吃到正宗的增城荔枝了。增城产桂味和糯米糍荔枝在岭南佳果中是排名第一的。市场而今难览其踪(我不知道原因)。有的是从化、南沙质次味淡的荔枝,甚至是质量最差的,更远距离茂名化州产;二十几年前吃过的水汪汪,香甜无比的正宗北京水蜜桃,之后也是不知何时因,一直未再见过,市场有的是假货。十几年前曾在罗冲围买过一个“青皮熟”奇甜奇香无比的正宗泰国榴莲,现在即使愿意花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如此称心如意的。一切要看因缘;人生更要看因缘!倒是如假包换的原装美国蛇果,来广州二三十年里,我现在仍能在金沙洲广百百货超市的水果摊买到。比其它苹果贵很多,一个拳头大小,约10元。旁边有国产花牛苹果,两者奇似,味则大殊:蛇果脆甜清香、花牛果粉甜香杂。
八九年前曾去北方旅游过一二次。一路食欲大开,对当地食物并无抗拒,来者不拒,事后更生感慨:中国人口数量巨大,我国能够真正解决好占全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十四亿人的温饱问题,并奔向小康,太不容易,真的伟大!这是全世界一致高度认同的伟大成就!“民以食为天”,此一壮举,更乃天下至味了!
作者简介:林海亮,男,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广州市荔湾区龙津街道办事处公务员,中国诗歌网注册诗人,业余喜爱古典、现代诗歌和散文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