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9:19跟你讲“她”的故事
图片原创作者陈丹礼
1柴娟9岁,父母因工作忙,经常撇下她给邻居。有时半天,有时一天,后来好几天。没人管的小丫头,自己买了心仪已久的弹弓玩。一日黄昏,蝙蝠展翼飞。她想打下一只比比和田鼠有什么不同,无论如何瞄准也射不中。心烦气躁呼啦松手,却是一只回巢的母燕落了地。公燕绕着伴侣盘旋哀鸣,天边迅速酝起乌云,一排排压来。柴娟惊慌跑走,却不知道世间无常来得如此快。几周后,柴娟的母亲去了天堂。她就一直觉得是自己伤了那只母燕的缘故。她把燕子尸骸埋起来,用木头立了个碑,而在另一个屋檐下,那只公燕已另寻伴侣共同养育孩子。而雏燕们呢,它们什么也没察觉,都啊啊张着嘴,吃下了那只年轻母燕衔来的昆虫。柴娟伤感地嚎哭。老柴胡子拉碴为女儿掌勺做饭,成品难吃至极。幸福如菜肴里的美味,被抽去了灵魂,被灰霾侵占。他们过了好久才稍微接受事实。后来有人给老柴介绍对象,他每次都推脱。因为柴娟长开了,开始有男孩子送情书,老柴很忙。进门第一件事,她便乖乖把书包上交,老柴把那些情书翻出来,统一做了引火纸。直到女儿上大学离家,老柴还不忘扒着客车窗叮嘱:“忽悠你谈恋爱的都不是好小子,别理他们!”其实柴娟不会理那些男孩子,她心里有更大的抱负。毕业后,她一头扎进城市的竞争大潮,想凭一己之力,把老柴接出来享福。老柴却变了副面孔:“娟儿,还是换个男孩子多的公司吧?工作不要紧,工资不要紧,找个合适的人结婚才最最要紧。”而她也反过来劝他找个伴,视频里他眼里的光黯淡而炙热,皱纹缓慢地舒展。2柴娟不能责备父亲这样的深情,更不能阻止他远距离给自己安排相亲。去年年底,老柴打电话来,语气熟悉的兴奋忐忑:“爸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哈~”她不由叹气:“这次又是怎样的男孩子?”老柴说,男人是他们村的,31岁。当过兵读过大学,在村委当干部。离婚,没孩子。情报虫子一般,从柴娟的左耳钻出右耳,融进出租屋的黑暗里。老柴小心翼翼地说:“爸老啦,不能像以前那样照顾你……不要急着拒绝,跟他好好聊,别一开口给人家下马威,听话啊。”这个从前理直气壮训斥自己的人,不知何时连惹她生气都没底气,柴娟默默地“嗯”了一声。她失业了,却不能和老柴说,怕他夜里睡不好。没多久,那个男人加了她。她盯着空白的对话框,也不打算主动寒暄。她有一丝委屈冒出来,老柴怎能撮合自己跟个离异的?这还是亲爸么?一晃三个月过去,一丝进展也无。后来柴娟找到了新工作,托老柴去村委交材料入党,男人才寻着由头找她说话。对她的事业鼓励、认同、维护,聊生活聊美食,也有许多关心。他还主动坦白,说自己以前太傻,病急乱投医,为了宽慰重病的父亲,才稀里糊涂结了婚。夫妻吵架、孩子没怀上,当初的结合亦失去意义。“为了娶她、给爸爸治病,我花光了所有积蓄,但为了你,钱可以再挣。”他剥洋葱般一层一层,把自己扒光了让柴娟看,她偶尔被刺得目光湿湿。后来他不怎么发信息了,柴娟反而不时找他,每次他的秒回,又使她纠结。男人的态度,让她惊喜,又让她迟疑。相亲比普通恋爱更直奔主题,可前提也得有爱吧。他们恋都没恋,他就这个承诺那个保证,太急、太飘渺啦。前阵子天气转凉,老柴一锅火锅从早吃到晚,还喝进去两碗嘌呤,半夜引发痛风,右边身子险些不能动弹。柴娟接到电话时,视频映出一张生无可恋、反应迟缓的脸。有个小伙子的声音温柔传来:“柴叔叔已经打了激素,也吃了降尿酸的药。这边有我,你别来回跑了。熬夜伤身,记得去药店买金银花露喝。”她脑袋发懵地想:是男人么?声音真好听。短暂走神后又因为担心老柴,不由得呜呜哭。天亮后干脆行李收一收,房租押金也不要,潇洒离职。3到家老柴正喝着小米粥,菜冒着热气,厨房的温度和油烟没散,她里里外外找人。“他怕你看见他在这,不高兴,先走啦。”柴娟辩解:“我只是想当面跟他说声‘谢谢’。”老柴但笑不语,左手喝粥略显笨拙。她也坐过去吃。刚尝一口白菜,天,也太好吃了吧?再夹清蒸鱼,一点都不腥。还有葱炒鸡蛋,膨起来软乎得像云朵,外头却是金黄的脆。她呼啦啦吃了三大碗,眼角慢慢湿润。从前也有人能给她做这样好吃的蛋,那个人的离开造成父女十几年的肠胃和心灵饥饿。如今竟然有人也能做到。年轻姑娘的骄傲和矜持,不禁晃了晃。医院继续打针控制,他两百多斤,柴娟搀不动,给了男人再次踏入柴家的机会。医院的日子,逐渐恢复的老柴也喊他来。男人被老柴推进厨房时,柴娟有些害羞,她正处理手里的鱼,不知如何应付。她的做饭天赋遗传自老柴,真是太糟糕。男人极有眼色地目光下移,去看那条拍着尾鳍的大头鱼,讨好开口:“我来吧?”柴娟第一次仔细打量他。不胖不瘦,颜值竟扛得住寸头。眉毛不浓不淡,眼睛不大不小,上嘴唇比下嘴唇薄。他微微敞着双臂,似要向柴娟敞开心怀。待她退开,他提刀往鳃底迅速一进,鱼便泄了劲。他指给她看:“大动脉在这。”说着自顾自磨刀,她捂着耳朵,他却忽然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柴娟故作冷漠的面具咔嚓碎了,浑身绷紧。可顺着他憋笑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背,原来她的手破皮流血了,应该是刚才企图敲晕那条鱼伤的。接着她被他牵着,水龙头底下冲了好一会儿,才用纸擦干。柴娟把他递来的止血贴费劲拍到手背上,摁得歪歪斜斜。他笑:“再加两笔可以画个笑脸了。”她一看是呢,也忍不住笑,被他轻轻推了推:“出去吧,一会儿有得吃!”她抱手转身,他又不让人走:“清蒸还是红烧?”见柴娟不答话,还皱眉:“难道想吃炸的?不行,对女孩子皮肤不好!”她囫囵嘴说:“像上次那样。”“哪样?”“清蒸啊。”男人立刻两眼弯弯,拖着尾音答:“哦。”等待的时间里,柴娟洗了澡,从头到脚香喷喷。4吃饱的老柴很快借口出去溜达,柴娟慢吞吞搅米饭,盼男人快点走。她不太会用筷子,从前老柴宠着,不是一大块运到碗里啃,就是埋头进盘子叼,今天看来都不能。他亦不敢冒昧给她夹菜。吃到云朵蛋,柴娟不由抬眸望了望他。男人见她又扒着饭粒玩,打趣说:“人家说‘筷子使得长,嫁得远’。”柴娟下意识接话:“那使得短呢?”他用手比了个极短的距离:“嫁得近啰!这~么~近!”柴娟不由反感:“我才24,不想那么早结婚。”他好似听不懂,语气几许亲昵:“我十几岁就去部队,没接触过多少女孩子,不太会逗人开心。”“我目前收入不高,还背着父亲几万块医疗债,但以后保证每顿有三菜一汤,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男人扬起臂膀,拍了拍上头硬梆梆的肌肉:“我还可以一边一个,把你和孩子扛起来咧。”柴娟气得脸蛋红红:“动不动说结婚、孩子,你就是为了找个老婆而已!你这样很烦人知不知道?”“我觉得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啊。”他小声嘟囔。他的自信、风趣、幽默、略显少年气的调皮……像夹在浪里欢欣接近陆地的海洋生物,无奈且尴尬狼狈地退去。男人走后,柴娟坐着发呆,等到头发都干了,才想起老柴还在外头打雾水。她抱着厚衣服去寻他,老柴站在一棵树下,月光衬得影子寂寥,看得柴娟心里发酸。老柴以为他们聊得不错,絮絮叨不停:“他是村支书苦苦挽留的人才,要换别的年轻人,哪个愿意踏实干?他一定是个为家庭付出的好男人!”“娟儿,找一个比自己大、有责任心的男人,他会疼你、让你……”柴娟不会狭隘得以年龄差和婚史,简单否定一个人。或许是对男人没有恋爱的感觉吧,这个想法又总被软乎乎的云朵蛋赶跑。5某天她发高烧病倒了,迷迷糊糊哭着说:“我喜欢云朵蛋,不喜欢你!”有个声音不断回应她:“好,知道啦。”还有双手不时给她探温。柴娟醒来时,有个小风扇对着自己转来转去,脸上的绒毛痒痒凉凉,身上却盖着棉被。桌边有一杯还温热的水,还有一大束热情的向日葵。柴娟看见阳光从客厅窗棂的玻璃折射进柔和,老柴正闭眼仰着脖子,让男人给他刮胡子。高大的他曲膝扎着马步,神色专注。柴娟用一种哀愁的复杂目光长久凝望他们。是不是老柴彻底好了,他就不会再来了?那天男人也不多留,只说锅里煮了粥、村委还有事办,逃得飞快。柴娟发现老柴那床怎么也叠不整齐的被子,被人折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家里每个角落干净整齐到令人发指,从厨房望出去,茶几与凳子能连成一条直线。她忽然哭了。它们戳破了柴家多年努力营造的假象。以前父女俩吃泡面,你一口我一口地争,闻不到外头飘来的饭香;清明祭拜,看不得别人一家齐齐整整。他们沉默着忍耐着熬着,仿佛只要某个念头一起,便是背叛了母亲,背叛了曾经的夫妻情分,背叛了这个家。有次大雨老柴赶不回来,她饿得想念母亲做的云朵蛋,雨声里哭得声嘶肺裂。生活的暴风疾雪早过去,男人正如一缕春光,缓缓烘干他们内心的潮湿。让她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悲观、封闭。这个小县城有老柴,有母亲,有那只母燕,毛茸茸的雏燕,许多飞来飞去的红蜻蜓。她拥有的失去的,仅存的以及混沌不明的未来,都在这里。何必浑身是刺,拒人千里之外呢?柴娟病好后,去移动公司面试上班,下午去菜市场经常买一些白切鸡、盐水鸭,或者不需复杂烹饪的豆制品。老柴很快吃腻了,哀哀凄凄给男人打电话,他便大包小包拎着菜又来了。柴娟此时见他,却脸热心跳了起来。他没来的这段时间,她又矛盾地想他来,来了,怕他走。这段时间她想明白了,她渴望爱又畏惧受伤害,可怜得像只彷徨的小动物。结婚没什么不好,男人没什么不好,可她嫁人想带着老柴。将来除了婆媳关系,还有翁婿关系、亲家关系,太复杂。唉,她似乎想得比他还多、还远。6席间老柴让她给男人盛饭,他每次都会说谢谢。很快老柴故技重施,又只剩她和男人。他给她夹菜,却不敢放到她碗里,挑净刺的鱼肉、去骨的鸡翅、剥好的虾……碟子里摆得整整齐齐。柴娟不由喃喃发问:“你喜欢我什么?”男人小麦色的脸庞迅速涌起红晕:“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哈~”她一个眼刀剐过去:“爱说不说!”“就是有一次,碰见柴叔叔送你坐车,他唠叨你找对象的事。他说什么,你都说好,可是上了车,你……却在哭。”后来碰上老柴逢人唠叨女儿,他觉得:“多不容易的女孩啊,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还想买房子给父亲养老。我觉得心里好酸、好软,特别心疼你。”后来是他主动找的老柴,老柴也擅做主张把她的